乞归田里疏

明代杨涟创作的呈文

《乞归田里疏》是明代杨涟创作的呈文。

作品原文

（一）

为君恩太重，臣分难胜引义自安，仰祈圣鉴，允归田里以答清朝、以全微尚事。

臣楚鄙竖儒，荷蒙神宗皇帝拔置谏垣，本年八月，当先帝初登大宝，徒膺危病之时，臣痛念先帝毓德，青宫忧危艰苦垂三十年，仍一旦祸发于女戎，不十日命危于奸竖宿毒，蟠据于再世，九鼎孤悬于一线，殆哉！岌岌乎！此臣子致命报国之秋也。臣是以有发明圣体违和之自一疏，自分妄言，宫掖指斥，阴邪祸当不测，乃蒙先帝过垂采纳，特赐宣召，以一介小臣徼主知，于病榻委顿之时，蒙特赐于末命弥留之日。三生自咤为奇逢千载亦夸其分殊遇。臣即毕命，誓死粉身碎骨亦何足以酬天地之高深，而报优渥于万一也哉！乃因前月备述移宫始末一疏，复蒙皇上特谕，谓臣言：“极公、极正、极真、极切，且有志安社稷，忠直可嘉”之褒。夫移宫一事，本末甚明，加以圣谕谆谆，备言宫闱，凌逼之根因详及恩礼笃厚之次第。皇上之量同天海，而孝隆唐虞，既已昭揭千古矣。

乃微臣于此，则有大不安者三。

臣发明移宫之故，只以疑关禁近事恐传讹，垂帘之秘事，未闻入井之烦言啧起，不得不洗发一番，使天下后世晓然。知皇上所以善处家人骨肉之际，危疑恩义之间而已。乃旋荷纶綍之褒，过邀忠直之誉，使臣区区发扬主德之苦心，反为夸诩，臣节之左券，臣之不安一也。

当皇上继离出震之时，诸臣共有防微虑隐之意，当时首请御文华殿受群臣嵩呼者，部院大臣周嘉谟等也。初出乾清宫，群璫拥蔽之日，捧皇上之右手者，英国公张惟贤也，捧左手者阁臣刘一燝也，臣不过从诸臣之后，如同舟遇风之人，与长年三老竭蹶呼号相应和而已。乃以愤争之故，独受忠直之名，俯惭卑末，岂可掩人于朝？仰藉清平，何敢贪天为力！臣之不安二也。

以祖宗二百余年之厚泽兼先帝三十余日之深仁，宫禁自就肃清，社稷有何臲尯而圣谕以志安社稷为言，君幸有子，不必心忧杞国之天，臣独何人？乃言手捧虞.渊之日，受友朋之虚誉，犹谓过情叨君父之宠嘉，能无深愧？臣之不安三也。

臣受皇上之恩最重最深，而负不安之心又最真最笃，臣今日引分自循，可以仰报皇上，府全臣节者，惟有决去一著而已。夫以安社稷悦，臣儿童读书时即知慕之，而人臣立朝又岂有反以忠直为讳者，又况移宫始末了然在人耳目，自有圣明之特知，在臣亦有何愧怍？有何疑沮？而必欲求去也哉！

只缘臣生来薄相，蠢具直肠，以赋命穷骞处世肮脏之人，而际两朝知遇之隆，被圣明奖谕之过，人世之愿望与书生之福力，至于此极矣。

今日捧载锡之恩纶，披上方之文绮，赉两朝之赐金，步归里门，以忠直二字出告亲友，入教子孙，以彰君宠，以图世报，觉俯仰之皆宽对诗书而共快，即不幸身先。犬马填沟壑，持此二字以报，先帝于在天见先臣于地下，臣可以瞑目安寝，且可以笑龙逢比干当年遭遇之穷矣。若乃因循系恋，日复一日，或不免借主眷以梯荣，挟孤忠以固宠，则臣之生平自许谓何？臣之向日愤争谓何？始奋鹰鹯之逐，而终甘鸱鼠之吓，阴怀蝇蚁逐膻之情，而阳附狗马恋主之迹，则岂臣之所以自处？而亦岂皇上之所以畜臣也哉！夫人臣之报主不同，有以居官奉职为报者，有以辞官谢职为报者，使臣居官奉职，一身之识力几何？一事之治办几何？若臣一去焉，或者知止可以风顽钝能，退可以省议论，一身之去，不过鸿毛，而一念之所全不独在己，此又臣惓惓去国之深衷，所欲自效于陛下者也。

臣无病不敢以病请，皇上不罪臣，臣不敢以罪请，惟有明微薄之心迹，乞浩荡之恩波，放臣以急流勇退之人，同无机无忌之山农野叟，歌咏尧天舜日于无穷而已。

除臣本科印信封付在科，听臣同官题请署管外，臣齎木赴文华殿，叩头毕，移出城外候旨。伏乞圣明鉴臣之愚，赦臣之罪，放归田里，臣无任战栗感激，待命之至。

（二）

为恭谢天恩，宽宥渎陈：

福薄灾生，终恳圣明，允放归田里事。

臣本月十九日奏有《君恩太重臣分难胜引义自安乞归田里》一疏，即于文华殿门叩头出城候旨。自分职守，擅离无辞，斧钺束身，荒寺恭候处分。今奉圣旨，人臣随分尽职，何必过为引避。杨涟著照旧供职，无得轻率自遂，该部知道，钦此。

自天有命，霜严其实，春温无地，措躬衮披，更深钺凛。何敢冒昧再有渎干！但臣前日拜疏之时，切念一介书生，七品郎署，戴两朝之宠遇，荷不世之褒嘉，甘弃清朝，恝言归里，龙颜日表，知再睹以何时？天泽春晖，恐得报其无自深。惟古人禁闼爱君之念，俛思臣子狗马恋主之忱，己不觉心泪俱枯，形神欲绝。及出城之后，同朝同官诸臣肩摩踵接相责，谓臣受恩特重，无辜引去非忠，复有先朝忠直老臣执手，大义勖勉讼。言先帝当日艰苦之状，感念皇上此时孤立之情，彼此流涕交颐，哽咽无言以别。而臣神情营魄竟恍然如失矣。再当夜气清明，忽其心口相商，君父无逃之分，彼衰迟雪案，尚思博一第，以致身忠义不死之心，即斥逐天涯，且冀得生还以图报，乃不老不病，忍心忘新天子之殊恩，竟若丧若狂，无故效小丈夫之行径，触忤师父之噍呵，招来朋友之责备，宛转生平之期许，踌躇未报之恩，知几回酸楚，几回感痛，几回汗竦！

窗月照心，循床痛哭，又不觉声尽而继之以血也。遂尔精神恍惚，床屋若旋，臣旧有怔忡之病陡发震焉，如擣此真福过灾生，即欲服官无益，臣向无病虚以病欺，今病矣，又何敢不实以病告？臣无病而请去，安得有病而愿留？皇上以臣无病而责之留，臣有病而放之去，则君臣始终之恩义等天海涵宥之高深矣。伏乞圣明仍怜臣之愚，赦臣之罪，俯赐恩旨，早放归田，纵麋鹿于山林，覆犬马以帷。盖倘得幸，余视息犹能与子孙祝赛圣恩于万年也。臣无任感戴惶仄待命之至。

作者简介

杨涟（1572——1625），字文孺，号大洪，明代晚期著名谏官、东林党人、政治家，万历三十五年（1607）进士。初任常熟知县，举全国廉史第一。天启五年（1625）任左副都御史，因弹劾魏忠贤24大罪，被诬陷，惨死狱中；后平反昭雪，谥号“忠烈”；有《杨忠烈公文集》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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