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是路内创作的中篇小说,2016年首次出版。
内容简介
小说紧紧围绕着苯酚车间里的人和事展开,开篇就是师傅为水生申请补助,为此师傅的师弟——车间主任李铁牛得罪了宿小东。自此,宿小东和师傅的这一门派结下了几十年不能解的梁子。先是宿小东告发李铁牛和女工汪兴妹的隐秘私情,李铁牛被枪毙;接着是水生的师兄根生因为用脚关阀门,被宿小东以破坏生产罪送进监狱劳改十年;随后,水生也被宿小东调离车间去原料仓库滚了几年的原料桶。刑满释放回来的根生回到厂里,寻一条活路而不得,把自己悬挂在了废品仓库里;国有企业改革中苯酚厂成了宿小东的股份制企业,为了生计,水生不得不重返车间做了操作工,并最终下岗。
创作背景
2014年,路内跟70多岁的父亲坐下来聊天。曾是工程师的父亲说起,20世纪50至80年代,他因为能言善道,在工厂里帮过很多贫困职工申请补助,尽管每月只有5块、10块,却让很多家庭在饥荒年代得以活命。
这条信息很窄的往事迅速在路内头脑中徘徊为一个漫长而残酷的现实故事。他在想这件事的社会意义,“如果要找到一个答案,也许通过文学小说才能摊开来讲一讲。”经过一个月的思考、三个月的闭关写作,路内最终完成了《慈悲》。
人物介绍
水生
水生是工人,他对工厂秩序的超脱态度像个容器,既有师傅表面上的遵循意识和远离是非的态度,内心也有根生同样对秩序的不屑,但他放在心里,并不说出来。这种超脱的充分条件,就在路内开篇着墨的内容,也是小说需要解决的问题。路内为水生准备了两堂课,先是极端饥饿的家族记忆,如父亲饿死、母亲溺亡和弟弟的失踪等事件,给水生注入了最初的清醒剂,激活了他的生存意念,即最为朴素的观念—得活着,活着终有好事发生。死里逃生的水生不会像根生那样表现出抗争性,因为他首先考虑的是活下去,解决吃饭问题是头等大事。二则是师傅的言传身教加固了水生的自我保护意识,尤其是师傅的遭遇,让水生对工厂秩序的严酷有了清醒的认识,放弃了对工厂的心理依赖,工厂给不了一个工人真正的尊严。秩序的维持可以允许偶有像补助之类的善心,但不可能长久地给工人永不变质的优待。
路内在水生身上寄托了更为丰富的精神期待,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作者对社会秩序的审视。从饥荒中死里逃生的水生,与秩序打交道真如火中取栗,得生存又得随时当心不被火烫着。水生像是社会过来某一类人精神的集中体——积极的悲观者。
水生的师傅
水生的师傅是个没文化的老工人。技术过硬。师傅应对工厂秩序的方式是遵守和凭技术吃饭,老实做工,清白做人。师傅顺从接受“踢阀门”会被判作“破坏生产罪”坐牢,尽管他并未从心底认可这种制度,精神上有自我要求,并不企求补助——“是杆枪就要立起来”。后来师傅女儿患病,加上得赡养岳父岳母,一人工资养四个人,终于到了“现在我自己也累死穷死了”的地步,才萌生了申请补助的念头。被拒后,他用了一种屈辱的方式——长跪在车间主任办公室门口。后来工厂书记出面,他才拿到了生平第一笔补助。得了骨癌后,知道死期将至,他自己向厂里要丧葬费时说,“一个工人,没活到退休就死了,什么福都没享到——丧葬费应该是十六块”。
根生
根生则是个“我有我想法”的青年工人,与师傅相对安分守己不同,根生身上有明显的逆反色彩。他吊儿郎当的做派,对权威的满不在乎,显不出他对工厂秩序没有天生的遵循意识,也没有被轻易驯服。工厂食堂短斤缺两,根生吃不饱,就和食堂的人打架。“踢阀门”可能判罪,根生也总不以为然,结果被人举报,加上其他把柄,因此倒了大霉,被保卫科抓住痛打了一夜,打瘸一条腿。但根生死不认罪,不承认“踢阀门”,也不承认与寡妇汪兴妹有关系,结果被判了十年。劳改释放后,回到工厂,试图重新活过,投机做生意,又被骗了个精光。
作品鉴赏
作品主题
建构和阐释了一种平等互爱、不慕富贵也不畏穷苦、安然处世的中国民间的“慈悲”
从鲁迅的阿Q到茅盾笔下的“老通宝”,从巴金小说中抗战胜利了却走向死亡的汪文宣到质疑“为什么没有我的吃食”的月牙儿,从高晓声的《李顺大造屋》到贾平凹的《秦腔》,这些作品都描述了百年来中国人的苦难。方方的《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与梁鸿的《出梁庄记》展现了新世纪乡村青年进城生活的艰辛,此次路内的《慈悲》描述的则是当代城市工人群体的生存困境,这在一个乡土文学占据主体位置的文学谱系中,尤为可贵。
《慈悲》讲述了曾经的饥荒悲剧,书写了当代城市工人的生活困境,更以锋利的笔触刻画出这一群体的精神图景。来到城市后,叔叔对水生说:“吃饭不要吃全饱,留个三成饥,穿衣不要穿全暖,留个三分寒。这点饥寒就是你的家底。”结婚后,妻子玉生说,“穷人没有读过书,文化够不上,但是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死了要有死了的样子。爸爸说,如果倒在街边死了,无人收尸,那不叫穷人,而是路倒尸、饿殍、填沟壑。穷人也要死得体面,子孙要让先人体面地待在阴间,这就是家教”。“家”之“教”,乃具体而微的“国”之文化。水生就在亲人的教导下开始了以苯酚厂的毒为“家底”的新城市生活,以“家教”方式祭奠逝去的父母和岳父,乃至工友汪兴妹。这是一种精神意义的“成人”。
“是根枪就要立起来”,这是师傅对水生出徒时的一句交代。如果说叔叔、妻子告诉了水生如何对待生活和亲人的“家教”,那么师傅帮助徒弟根生、水生等人的方式,则让水生体验到了一种极为珍贵的友情,一种基于共同苦难的、相濡以沫的“悲”之“慈”。具体说来,就是工专毕业的水生能言善辩、审时度势,一次次为困难工友申请补助,几乎从不失手,但从未自己申请过;对工友提出调换工作等要求,水生也是尽量帮助满足。水生不仅为自己车间的工友申请补助,而且积极谋划为不是自己车间的、“文革”受迫害断腿出狱、生活没有着落的根生申请到了长期补助。这中间穿插了水生叔叔去世、老家送葬、收养女儿复生和妻子逝世等一系列家庭生活的变故。看似波澜不兴的生活处处存在着暗礁和险滩,水生不仅自己小心翼翼地度过了一场场劫难,而且以自己的一己之力、一己之善守护着全家人和车间工友的安宁与尊严。
让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获得应有的尊严和呵护,这是水生从师傅、叔叔、妻子那里学来的“家教”,是一个当代中国城市普通人基于共同艰难生活的、实实在在的“悲”之“慈”,而不是那种超越个体力量、高高在上、俯视一切、悲悯一切的虚幻拯救与怜惜施舍。可见,《慈悲》建构和阐释了一种平等互爱、不慕富贵也不畏穷苦、安然处世的中国民间的“慈悲”。小说结尾,女儿复生在祖坟前跃动的身影如同一头健壮的母鹿,重新找到的弟弟则看破生死皈依宗教,水生要把玉生和父亲的魂灵带回老家安息。这无疑是传统的回归与“家教”的传承。
小人物的隐忍
《慈悲》尽管书写的主题仍旧是路内所熟悉的“工厂”,但他却投射了一个幽僻之处可有人行的冷峭时代下人如何生存的问题。小说从国营工厂时代说起,纵向讲述了个人五十年的生活,从一个切面剖析展现了大时代对普通人的影响。路内在书中精准的展现了,在时代背景与环境的更替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转换,相互猜疑、告密到相忘于岁月,也有亦步亦趋的和谐到个人意识觉醒后的报仇雪恨。这些小人物不见血的恩仇虽隐忍于生活之下,却成为暗流涌动中人生最深刻的记忆。
与充斥着青春气息的追随三部曲等作品相比,《慈悲》显示出精准节制的文本特色,以及另一番开阔与厚重的小说景象。
尽管读者并没有水生的遭际,但却能与他建立一种神奇的情感共同体。比如,关于那种来自记忆深处的恐惧。“这时有一个饿疯了的人,从旁边走了过来,他嘴里叼着根一尺长的骨头,骨头上已经没有肉了,骨头就像一根剥了皮的枯树枝,惨白惨白。疯了的人站在水生身边,向着水生的爸爸挥手。水生骇然地看着他。水生的爸爸就远远地喊道: 水生,走过去,不要看他。 ” 这一场景是水生的创伤性记忆,也是整部小说挥之不去的阴影。那个疯癫的人是不祥的,他是水生的同类,同时也是吞蚀骨头的人。他意味着坏运气,人性的黑暗和深渊。像许多人一样,水生的一生注定要遇到这些。
有毒的气体是水生一生中无处不在的恐惧。这是苯甲,也是苯甲车间工人必须呼吸的气体,很多工人在退休后有可能得癌症死去。当然,苯甲车间的工人们也因此获得劳保,享受国家制度给予工人阶级的补偿。申请补助是小说的核心情节,也是深有意味的线索。几十年来,工人们向国家申请补助,靠国家和政府“慈悲”渡过难关。由此,读者意识到,“慈悲”在车间里的特定含义很可能是“补偿”,它来自国家的体恤。但这种体恤通过层层关卡几乎无存,只有干巴巴的金钱,而没有了情感。——《慈悲》寻找到了讲述工人与工厂,工人与国家之间复杂关系的方法,它擦亮了“慈悲”的政治性含义。
《慈悲》深刻写出了那些工人受损害的一面。那不是展示伤痕式的写作,小说没有渲染,没有感伤,只有行动和叙述,从而,《慈悲》中将那种气体伤害变成了人的生存本身,生活本身。想想看吧,水生的一生充满了恐惧,他要尽可能躲避坏厄运。生活无数次伸出利爪试图把他拉进泥潭,这些泥泞完全可以把一个人一点点吞掉,完全可以把这个人变成“滚刀肉”,“混不吝”。如果水生不自我挣扎,会变成一个凶狠的人、自私的人,一个削尖脑袋向上爬的人、一个把别人踩在脚下的人。但水生没有。
水生与根生都是师傅的徒弟,后者似乎可以看作是前者的一体两面。根生的日子是一直下坠的,他对玉生说:“人活着,总是想翻本的,一千一万,一厘一毫。我这辈子落在了一个井里,其实是翻不过来的,应该像你说的一样,细水长流,混混日子。可惜人总是会对将来抱有希望,哪怕是老了,瘸了。”根生对生命是如此留恋。小说中不止一次写到臭味,厕所的臭味。也写到根生从汪兴妹——那位住在厕所旁的女人那里获得的安慰。那是卑微者对身体欲望的渴求,是他们微末生存的光。没有比在厕所旁和臭味中生存更恶劣的了,有人因此变得越来越坏越来越狠,也有人因私情暴露无处躲藏。根生被殴打入狱,汪兴妹不明死亡。归来后,根生多么渴望重新开始生活,可是,他依然没有逃得过坏运气。“根生高高地挂在房梁上,已经吊死了。他衣角和鞋尖的雨水正在往下滴落。”
艺术特色
《慈悲》用了一种新的现实主义写作手法,类似于纪录片的写实风格,这里没有之前现实主义作家的厚重历史感和沉重责任感,有的只是近乎疏离的场景再现:空悬无序而冷峻管道的工厂,机械无望却又苦苦挣扎的工人,操作间里机器轰鸣,污水池中泡沫升腾,暗夜中的争一斗分明。直到最后,时间锈蚀了的钢铁管道,暗红的污水喷涌,连同这庞然的厂矿和风化的工人,都湮没在那一片惊心的锈色中。
作家“调动一切可调动的艺术手法,将周围世界和自我的滑稽、丑恶、畸形、阴暗等放大、扭曲,使其更加荒诞不经。”这在《慈悲》中体现得很明显。贯穿小说的一个重要情节是“申请补助”,因为工资没法支撑生活,必须靠额外的补贴来解决困难。但补助的名额又是限量的,所以负责这个事务的干部就拥有了一定的特权,而有特权的地方就有阴暗和矛盾。故事中,车间主任李铁牛因为把补助给了自己的情人汪兴妹,弄出腐败问题。师傅为了给根生争取补助,抢了宿小东的份额,得罪了他,被他告密,引出一连串祸端。后来,水生调入科室,靠自己的嘴皮子为车间的工友争取补助,谁能把自己说的越惨,谁就有机会获得补助。但其实,生活在这个空间中的每个人的家庭状况都一样穷,只不过是看谁更会表达罢了。这也是小说情节在展现人物生存状况时的荒诞性体现,是对体制弊病的一种讽喻。
书中描写的多是“小字辈”的人物,他们看上去生龙活虎,但实际上他们每个人都弱小得像一叶浮萍。因此,有些人化为了泼皮无赖,有些人化为了投机商,有些人变成了左右摇摆的墙头草。春风得意的人,看着不过是扯了张虎皮虚张声势,心存善良的人也要在种种阴险中,生发出一种亦刚亦柔进退得宜的智慧。
作品影响
获奖
《慈悲》获得第二届书店文学奖年度书籍。
《慈悲》获得2017“博库·全民阅读周刊春风图书势力榜”白金图书奖。
作品评价
《南方人物周刊》:这是一部完全可以媲美
余华《
活着》的小说,已过不惑的路内,进入了一个更为疏朗和深邃的格局,展现出与自己年龄相称的思考和叙述,呈现了时代裹挟与业力流转下个体的尊严与慈悲。
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对于中国的经验,对于人们共同经历过的丰富复杂经验的表达,依然存在着巨大的艺术体现和人性空间等待写作者开掘,《慈悲》在这方面体现了很多新的值得关注的艺术特质。”
《人民日报》:就一部当代中国城市工人生活史而言,《慈悲》的历史视野、时间跨度和叙事密度是不错的,但就历史的纵深度、生活的广阔度和故事冲突的尖锐度而言,依然是有所欠缺的。
出版信息
作者简介
路内,1973年生,小说家,曾获《智族GQ》年度人物之2012年度作家。著有“追随三部曲”(《少年巴比伦》《
追随她的旅程》《天使坠落在哪里》),以及《
云中人》《花街往事》。2015年8月出版英文版《
少年巴比伦》获美国亚马逊亚洲文学排行榜第一,严肃文学最受关注作家前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