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作家高尔基的自传体三部曲,描写了作家从生活的底层攀上文化顶峰、走向革命的艰难道路,同时反映了19世纪70、80年代俄国劳动才追求真理的曲折历程。
作品
人物简介
高尔基(1868.3.28―1936.6.18)英文Gorky·Maksim,全名
高尔基·马克西姆,原名阿列克赛·马克
高尔基
西莫维奇·彼什科夫也叫
斯克列夫茨基,前苏联伟大的无产阶级作家,
列宁说他是“无产阶级艺术最伟大的代表者”,社会主义、
现实主义文学奠基人,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导师,
苏联文学的创始人。1868年3月28日出生于俄国伏尔加河畔的下诺夫戈罗德城(今
高尔基城)。
他早年丧父,寄居在经营小染坊的外祖父家。11岁开始独立谋生,其童年和少年时代是在旧社会的底层度过的。高尔基早年的不平凡的经历在他著名的自传体三部曲中作了生动的记述。人间的苦难,生活的辛酸,磨练了他的斗志;他在繁重劳动之余,勤奋自学不息。对社会底层人民痛苦生活的体验和深切了解成为他创作中永不枯竭的源泉。 1892年,以马克西姆・高尔基(意为最大的痛苦)这个笔名,发表了处女作《马卡尔・楚德拉》。高尔基早期作品中,最有名的浪漫主义短篇《
伊则吉尔老婆子》和《鹰之歌》、描写流浪汉生活的代表作《
切尔卡什》,都是在1895年发表的。1899年,高尔基完成了第一部长篇小说《
福马・高尔杰耶夫》。 1901年,高尔基因参加彼得堡的示威游行而被捕。著名散文诗《
海燕之歌》就是他参加这次示威游行后写的,他以这篇豪情洋溢的革命檄文,迎接了20世纪无产阶级的革命风暴。同年,他写了第一个剧本《小市民》,其突出成就是塑造了世界文学史上第一个革命无产者(革命工人尼尔)的形象。1902年,写了剧本《
在底层》,它是作者20年观察流浪汉生活的总结,是高尔基戏剧的代表作。在1905年革命形势高涨的岁月里,高尔基作为战士参加了革命运动,他的住宅成为1905年
莫斯科武装起义的据点之一。
文学创作
早期生活与创作
高尔基4岁丧父,和母亲一起被接到外祖母家,外祖父做小本生意,生意不好,脾气暴躁,曾经打断过一根擀面杖。他11岁起独立谋生,当过学徒、搬运工和面包师。1884年流落到喀山,19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两次漫游俄国各地,广泛了解民情;其间因参加秘密革命组织于1889年被捕,获释后行动仍受宪警监视 。1892年发表处女作《马卡尔·楚德拉》,不久开始在地方报刊当编辑、记者。1898年出版两卷集《随笔和短篇小说 》,从此蜚声俄国和欧洲文坛。他只上过2年学 ,完全靠自学成才。
早期创作多为短篇体裁。其中,《马卡尔·楚德拉》和《少女与死神》、《
伊则吉尔老婆子》和《鹰之歌》等作品以黑暗与光明的强烈对比,歌颂向往光明及为人民大众的利益献身的 英雄人物,具有 鲜明的浪漫 主义特色。《 切尔卡什》、《柯诺瓦洛夫》和《因为烦闷无聊》等小说,则着力真实具体描写下层人们的苦难生活,表现他们对现实的愤怒情绪,艺术上属 于现实主义 。收入两卷 集的短篇 小说《读者》和评论文章《保尔·魏尔兰和颓废派》等,还表现了作者一开始就重视文学的社会作用和鲜明的反颓废派艺术立场。
在19世纪和 20 世纪之交完成的《 福玛·高尔杰耶夫 》和《三人》两部中篇小说,通过较广阔的现实画面,着重揭示青年主人公人生探索的主题。
从1900年起,高尔基参加并主持
知识出版社的工作,通过出版《知识》丛刊团结了当时俄国大批具有民主主义倾向的作家。1901年他在
圣彼得堡写传单揭露沙皇政府镇压示威学生的暴行,号召推翻专制制度,同年发表的散文诗《
海燕之歌》,充满革命激情,被认为是“革命的宣言书”;这一年他还受革命政党的委托建立秘密印刷所,为此第二次被捕、遭流放。
20世纪初高尔基接连写了几部剧本,其中的《小市民》揭露了资产阶级保守派与自由主义者的矛盾,塑造了活生生的工人形象;《底层》深刻批判对幸福的消极等待思想,剧中的一个人物 宣布:“人这个字 听起来 多么自豪”《避暑客》、《太阳的孩子》和《野蛮人》三剧则及时揭示了当时俄国知识分子的分化,鞭笞抛弃革命理想的人。1905年革命爆发初期,他曾以目击者的身份写了讨伐沙皇政府枪杀请愿群众的传单,号召人民奋起斗争,同时积极参加社会民主工党的《新生活报》和《战斗报》的出版,多方努力为起义者筹划经费和武器。这期间他还发表大量政论,其中《谈谈小市民习气》一文深刻分析小市民习气的社会根源、心理特征及其对革命事业的危害。
《母亲》
《在人间》
《马卡尔·楚德拉》
《伊泽吉尔老太婆》
《圣诞节的故事》
《加那瓦洛夫》
《在草原上》
《奥尔洛夫夫妇》
《沧落的人们》
《春天的旋律》
《戈尔特瓦的集市》
《一本令人不安的书》
《阿尔达莫洛夫家事》
《克里姆·沙姆金的一生》
《小市民》
中期生活与创作
1906年初,高尔基秘密离开俄罗斯到美国,在那里宣传革命,为党募集经费。同年在美国写成剧本《敌人》和长篇小说《母亲》。前者通过一个工厂的工人群众同工厂主面对面的激烈冲突,成功地表现了工人阶级不怕牺牲的团结战斗精神;后者取材于1902年索尔莫沃工人五一游行事件,突出塑造了自觉为社会主义事业而奋斗的巴维尔及其在现实的教育下由逆来顺受转变为坚定的革命战士的母亲尼洛夫娜的形象。两部作品都渗透着对历史进步的坚定信念,体现了在现实的革命发展中表现现实的创作原则,是公认的
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奠基之作。在美国期间,作家还写了揭露和抨击
资本主义制度的政论《我的访问记》和特写《在美国》。
革命暂告失败后,高尔基于1906年秋从美国到意大利 ,定居卡普里岛。这段时间里他几乎只为俄罗斯革命工作。他和列宁一起成立了一个培养革命家和宣传员的学校,接见了许多特地来拜访他的人。他收到许多来自俄罗斯各地的信,在这些信中许多人将他们的希望和忧愁讲给他听,他也回复了许多信。
在这段时间里他和
列宁发生了第一次冲突。对高尔基来说宗教是非常重要的。列宁将此看做是“偏离了马克思主义”。这次冲突的直接原因是高尔基的一篇小文《忏悔》,在这篇文章中他试图将基督教与马克思主义结合起来。1913年这个冲突再次爆发。
1913年就
罗曼诺夫王朝掌权300周年的特赦给予高尔基重返俄罗斯的机会。
高尔基对1917年的
十月革命的悲观看法是他与列宁发生第二次大冲突的原因。高尔基从原则上同意社会革命,但他认为
俄罗斯民族还不成熟,大众还需要形成必要的知觉才能从他们的不幸中起义。后来他说他当时“害怕
无产阶级专政会瓦解我们所拥有的唯一的革命力量:
布尔什维克的、获得政治培养的工人。这个瓦解会长时间地破坏社会革命本身……”。
1921年夏天,因病复发出国就医 ,直到 1928 年基本上住在意大利索伦托。他一边治病休养,一边通过书信和会见来访者尽力抵制拉普等一些团体的极“左”和宗派主义错误,为培养青年作者及团结不同风格的作家做了大量工作。他还努力创作,发表回忆录《列夫·托尔斯泰》和特写《列宁》,完成自传三部曲《童年》、《在人间》和《我的大学》,描写了作家从生活底层走向革命道路,劳动者寻找真理、追求光明的历程。1924~1925年创作的长篇小说《
阿尔塔莫诺夫家的事业》,在从19世纪中叶
俄国农奴制改革到
十月革命的广阔历史背景上描写一个家庭三代人的变迁,从心理和道德角度表现了资产阶级的必然衰落。
革命后高尔基立刻组织了一系列协会来防止他所担心的科学和文化的没落。“提高学者生活水平委员会”的目的是保护特别受到饥饿、寒冷和政治无常威胁的知识分子而成立的。他组织了一份报纸来反对列宁的《
真理报》和反对“私刑”和“权力的毒药”。1918年这份杂志被禁止。高尔基与
列宁之间的分歧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列宁劝告高尔基到外国疗养院去治疗他的
肺结核。
从1921年到1924年他在柏林渡过。他不信任列宁的继承人,因此在列宁死后也没有回到俄国。他打算重返意大利,意大利的法西斯政府在经过一段犹豫后同意他去索伦托。他在那里一直待到1927年,在那里他写了《回忆列宁》,在这部文章中他将列宁称为他最爱戴的人。此外他还在写两部他的长篇小说。
1927年10月22日苏联科学院决定就高尔基开始写作35周年授予他无产阶级作家的称号。当他此后不久回到苏联后他受到了许多荣誉:他被授予
列宁勋章,成为苏联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成员。苏联全国庆祝他的60岁生日,许多单位以他命名。他的诞生地被改名为
高尔基市。
许多他的适合于社会主义现实派的作品被宣扬,其它作品却默而不言。尤其是《母亲》(这是高尔基唯一一部主人公是一个无产阶级工人的作品)成为
苏联文学的榜范。
在高尔基最后的这段时间里他称他过去对革命的悲观主义是错误的,他成为斯大林的模范作家。他周游苏联,对最近几年来取得的进步表示吃惊,这些进步的阴暗面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大多数时间里他住在莫斯科附近的一座洋房中并被受到
克格勃间谍的时时刻刻的监视。他依然试图对大众进行启蒙教育和提拔年轻的作家。
1936年6月18日,高尔基被巧妙地谋杀在医院里,并安排给高尔基治疗的3名医生背上黑锅做了替罪羊。
高尔基的作品从20世纪初开始陆续被介绍到中国。他的许多小说、剧本和论著都不仅有了中译本,而且还被编选成单卷、多卷的《
高尔基文集》出版。他的文学创作和文学理论观点,对中国五四以后
新文学的发展有重要影响。
相关
高尔基州
前苏联俄罗斯加盟共和国州名。现称“
下诺夫哥罗德州”。在俄罗斯中部,
伏尔加河中游和
奥卡河下游。面积7.48万平方公里。人口368.8万(1987),俄罗斯人占94%,余为
鞑靼人、莫尔达瓦人、
楚瓦什人等。1936年设州,首府
下诺夫哥罗德。伏尔加河左岸地势低平,右岸有丘陵,海拔在243米以下,有岩溶地貌。矿藏有泥炭、磷灰石等。
温带大陆性气候,1月平均气温-12℃, 7月19℃。年降水量400—600毫米。伏尔加河干流上建有水库和水电站。工业以机械制造(汽车、船舶、机床、电视机)、金属加工、化工、石油加工、电力为主。农业主产小麦、马铃薯、亚麻等。水陆交通便利。主要城市尚有
捷尔任斯克、阿尔扎马尔、
巴甫洛沃等。
高尔基市
市名。1932年前称“
下诺夫哥罗德”。1990年复称“下诺夫哥罗德”。俄罗斯大城市,
下诺夫哥罗德州首府。
伏尔加河及其右岸支流
奥卡河汇合处,市区跨奥卡河两岸。大型河港。人口139.9万(1985)。建于1221年。十六世纪为重要工商业中心。十九世纪中叶造船业兴起。石油、天然气管道运输及水陆交通枢纽,工业以机械制造(汽车和船舶制造等)和石油加工(年加工能力1,800万吨)为主,坦克、飞机、舰艇等军工生产亦重要。北面有大型水电站(装机容量52万千瓦)。高尔基的故乡。有高尔基纪念馆和11所高等学校。
高尔基的名言
1不要慨叹生活的痛苦。
2只有满怀自信的人,才能在任何地方都怀有自信沉浸在生活中,并实现自己的意志。
3一个人追求的目标越高,他的才力就发展得越快,对社会就越有益。
4学习——永远不晚。
5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6书籍使我变成了一个幸福的人,使我的生活变成轻松而舒适的诗。
7世界上最快而又最慢,最长而又最短,最平凡而又最珍贵,最易被忽视而又最令人后悔的就是时间。
8生活的情况越艰难,我越感到自己更坚强,甚而也更聪明。
9人需要真理,就像瞎子需要明快的引路人一样。
10人的知识愈广,人的本身也愈臻完善。
11天才是由于对事业的热爱而发展起来的。简直可以说,天才——就其本质而论——只不过是对事业,对工作的热爱而已。
12天才出于勤奋。
13没有不可认识的东西,我们只能说还有尚未被认识的东西。
14把语言化为行动,比把行动化为语言困难得多。
15我扑在书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
16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17只有人的劳动才是神圣的。
18书籍是青年人不可分离的生活伴侣和导师。
19如果不想在世界上虚度一生,那就是学习一辈子。
20当大自然剥夺了人类用四肢爬行的能力时,又给了他一根拐杖,这就是理想。
21一个人追求的目标越高,他的才能发展得越快。
22让整个一生都在追求中度过,那在这一生中必定会有许许多多顶顶美好的时刻。
23一个人追求的目标越高,他的能力就发展得越快,对社会就越有益。
24人的灵魂表现在他的事业,人是要死的,谁也活不了几百岁,但是他的事业会永垂不朽。
童年
昏暗昨小的房子里,我的父亲摊手摊脚瑗际躺在地板上。
他穿着一身白衣裳,光着脚,手指无力地打着弯儿。
他快乐的眼睛紧紧地闭住了,成了两个黑洞;龇着牙咧着嘴,她像在吓唬我。
母亲跪在他旁边,用那把我常常用来锯西瓜皮的小
梳子,为父亲梳理着头发。
母亲围着红色的围裙,粗里粗气地自言自语着,眼泪不停地从他肿大了的眼泡里流出来。
姥姥紧紧拉着我的手,她也在哭,浑身发抖,弄得我的手也抖起来。
她要把我推到父亲身边去,我不愿意去,我心里害怕!
我从没见过这种阵势,有一种莫名奇妙的恐惧。
我不明白姥姥反复给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快,跟爸爸告别吧,孩子,他还不到年纪,可是他死了,你再也别想见到他了,亲爱的……”
我一向信服我姥姥说的任何一句话。尽管现在穿一身黑衣服,她显得脑袋和眼睛都出奇的大,挺奇怪,也挺好玩。
我小的时候,得过一场大病,父亲看护着我,可是后来,我姥姥来了,他来照顾我了。
“你是哪儿的呀?”
我问。
“尼日尼,坐船来的,不能走,水面上是不能走的,小鬼!”
她答。
在水上不能走!坐船!
啊,太可笑了,太有意思了!
我家的楼上住着几个大胡子波斯人;地下室住着贩羊皮的卡尔麦克老头儿;沿着楼梯,可以滑下去,要是摔倒了,就会头向下栽下去。
所有的这一切我都非常熟悉,可我却从来没听说过从水上来的人。
“我怎么是小鬼呢?”
“因为你多嘴多舌!”
她笑嘻嘻地说。
从那一刻起,我就爱上这个和气的老人了,我希望她领着我立刻离开这儿。
因为我在这儿实在太难受了。
母亲的哭号吓得我心神不定,她可是从来也没有这么软弱过,她一向是态度严厉的。
母亲人高马大,骨头坚硬,手劲儿特别大,她总是打扮得利利索索的。
可是如今不行了,衣服歪斜凌乱,乌七八糟地;以前的头发梳得光光的,贴在头上,像个亮亮的大帽子,现在都套拉在赤裸的肩上,她跪在那儿,有些头发都碰到了爸爸的脸。
我在屋子里站了好半天了,可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一个劲儿地为父亲梳着头,泪水哗哗地流。
门外嘁嘁喳喳地站着些人,有穿黑衣服的乡下人,也有警察。
“行啦,快点收拾吧!”
警察不耐烦地吼叫着。
窗户用黑披肩遮着,来了一阵风,披肩被吹了起来,抖抖有声。
这声音让我想起了那次父亲带我去划船的事。我们玩着玩着,突然天上一声雷响,吓得我大叫一声。
父亲哈哈哈地笑起来,用膝盖夹住我,大声说:“别怕,没事儿!”
想到这儿,我突然看见母亲费力地从地板上站起来,可没站稳,仰面倒了下去,头发散在了地板上。
她双目紧闭,面孔铁青,也像父亲似地一咧嘴:“滚出去,阿列克塞!关上门。”
姥姥一下跑到了角落里的一只箱子后面,母亲在地上打着滚儿,痛苦地呻吟着,把牙咬得山响。
姥姥跟着她在地上爬着,快乐地说:“噢,圣母保佑!
太可怕了!
她们在父亲的身边滚来爬去,来回碰他,可他一动不动,好像还在笑!
她们在地板上折腾了好半天,母亲有好几次站起来都又倒下了;姥姥则像一个奇怪的黑皮球,跟着母亲滚来滚去。
突然,在黑暗中,我听见一个孩子的哭声!
“噢,感谢我的主,是男孩!”
点着了蜡烛。
后来的事儿我记不清了,也许是我在角落里睡着了。
我记忆中可以接上去的另外的印象,是坟场上荒凉的一角。
下着雨,我站在粘脚的小土丘上,看着他们把父亲的棺材放在墓坑。
坑里全是水,还有几只青蛙,有两只已经爬到了黄色的棺材盖上。
站在坟旁边的,有我,姥姥,警察和两个手拿铁锹脸色阴沉的乡下人。
雨点不停地打在大家的身上。
“埋吧,埋吧!”
警察下着命令。
姥姥又哭了起来,用一角头巾捂着脸。
乡下人立刻撅起屁股来,往坑里填土。
土打在水里,哗哗直响;那两只青蛙从棺材上跳了下来,往坑壁上爬,可是土块很快就又把它们打了下去。
“走吧,阿列克塞!”
姥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挣脱了,我不想走。
“唉,真是的,上帝!”
不知她是在埋怨我,还是在埋怨上帝。她默黩地站在那儿,坟填平了,她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刮起风来,雨给刮走了。
两个乡下人用铁锹平着地,啪叽啪叽地响。
姥姥领着我,走在许多发黑的十字架之间,走向远远的教堂。
“你为什么不哭?”应该大哭一场才对!”走出坟场的围墙时,她说。
“我不想哭。”
“噢,不想哭,那就算了,不哭也好!”
我很少哭,哭也是因为受了气,而不是因为疼什么的。
我一哭,父亲就笑话我,而母亲则严厉地斥责我:“不许哭!”
我们坐着一辆小马车,走在肮脏的街道上。街道很宽,两边都是深红色的房子。
“那两只青蛙还能出来吗?”
“可能出不来了,可上帝会保佑它们的,没事儿!”
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这么频繁地念叨过上帝。
几天以后,姥姥、母亲和我一起上了一艘轮船。
刚生下来的小弟弟死了,包着白布,外面缠着红色的带子,静静地躺在一张小桌子上。
我坐在包袱上,从小小的窗户向外望,外面泛着泡沫的浊水向后退着,溅起来的水花不时地打在窗户上。
我本能地跳了起来。
“噢,别怕!”
姥姥用她那双温暖的手把我抱了起来,又把我放到了包袱上。
水面上灰雾茫茫,远方偶尔现出黑色的土地来,马上就又消失于浓雾之中了。
周围的所有东西都在颤抖,只有母亲,双手枕于脑后,靠着船站着,一动不动。
她脸色铁青,双腿紧闭,一声不响。
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连衣服都变了,我觉得她越来越陌生。
姥姥常常对她说:“瓦莉娅,吃一点东西吧,少吃点儿,好吗?”
母亲好像没听见,依旧一动不动。
姥姥跟我说话总是轻声慢语的,和母亲说话声音就大了点儿,可也很小心,似乎还有点胆怯似的。
她像是有点怕母亲,这使我和姥姥更亲近了。
“萨拉多夫,那个水手呢?”
母亲突然愤怒地吼道。
什么?萨拉多夫?水手?奇怪。
走进一个白头发的人,他穿着一身蓝衣服,拿着个木匣子。
姥姥接过木匣,把小弟弟的尸体放了进去。
她伸直了胳膊托着木匣走向门口,可她太胖了,要侧着身子才能挤过窄窄的舱门。
她有点不知所措。
“看你,妈妈!”
母亲叫了一声,夺过棺材,她俩走了。
我还在舱里,打量着那个穿蓝衣服的人。
“啊,小弟弟死了,是吧?”
“你是谁?”
“水手。”
“萨拉多夫呢?”
“是个城市。你看,窗外就是!”
窗外的雾气中时而露出移动着黑土地,像是刚从大面包上切下来的圆圆的一块儿。
“姥姥呢?”
“去埋你的小弟弟去了。”
“埋在地下?”
“不埋在地下埋在哪儿?”
我给他讲了埋葬父亲时埋了两只青蛙。他抱起我来,亲了亲。
“啊,小朋友,有些事你还不懂!”
“用不着去可怜那些青蛙,可怜一下你的妈妈吧,你看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啊!”
汽笛呜呜地响了。
我知道这是船在叫,所以并不怕。那个水手赶紧放下我,跑了出去边跑边说:“得快,得快!”
我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跑了起来。
门外,昏暗的过道里一个人也没有。楼梯上镶的铜片闪着光。
往上看,一些人背着包袱,提着提包在走动。他们要下船了,我也该下了。
可当我和大家一起走到甲板旁的踏板前时,有人对我嚷了起来:“谁的孩子啊,这是?”
“我不知道我是谁的孩子。”
人们摸摸我、拍拍我,弄得我有点不知所措。最后那个白头发的水手跑了过来,把我抱起来说:“噢,他是从舱里跑出来的,从
阿斯特拉罕来。”
他把我抱回到舱里,扔在行李上,吓唬着我:
“再乱跑我要揍你了!”
我呆坐着。
头顶上的脚步声、人声安静下来,轮船也不噗噗地响了,也停止了打颤。
舱里的窗户外边挡着一堵湿漉漉的墙,舱里黑黑的,行李好像都大了一圈儿,挤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就这样永远被扔在了船上?
我去开门,开不开,铜门把手根本就扭不动。
我抄起装牛奶的瓶子,拚命向门把手砸过去,瓶子碎了,牛奶顺着我的腿流进了靴子里。
我非常沮丧,躺在包袱上,悄悄地哭了起来。最后,我噙着泪水睡着了。
轮船的噗噗的颤动把我惊桓舱里的窗户明晃晃的,像个小太阳。
姥姥坐在我身边,皱着眉头梳头,她不停地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她的头发特别多,密实地盖住了双肩、胸脯、膝盖,一直耷拉到地上。
她用一只手把头发从地上揽起来,费力地把那把显得很小的
木梳梳进厚厚的头发里。
她的嘴唇不自觉地歪着,黑眼睛生气地盯着前面的头发;她的脸在大堆的头发里显得很小,显得很可笑。
她今天不高兴,不过我问她头发为什么这么长时,她的语调还像昨天一样温柔:“这好像是上帝给我的惩罚,是他在让我梳这些该死的头发!
“年青的时候,这是我可供炫耀的宝贝,可现在我诅咒它了!
“睡吧,我的宝贝,天还早呢,太阳刚出来!
“我不睡了!”
“好,不睡就不睡了,”她立刻就同意了,一面编著辫子,一面看了看在沙发上躺着的母亲,母亲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根木头“好了,你说说,昨天你怎么把牛奶瓶给打碎了?小点声告诉我!”
她说得温和甜蜜,每个字都是那么有耐心,我记住了每个字。
她笑的时候,黑色的眼珠亮亮的,闪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愉快,她牙齿雪白,面孔虽然有点黑,可依旧显得年青。
她脸上最煞风景的大概就是那个软塌塌的大鼻子、红鼻子头了。
她一下子从黑暗中把我领了出来,走进了光明,还为我周围的东西带来了美丽的光环!
她的我永远的朋友,是我最了解的人,我与她最知心!
她无私的爱引导了我,让我在任何艰难困苦的环境中都绝不丧失生的勇气!
40年前的这些日子,轮船这样缓缓地前着。我们坐了好01几天才到尼日尼,我还能清晰地回忆最初那美好的几天。
天气转晴,我和姥姥整天都在甲板上呆着。
伏尔加河静静的流淌,秋高气爽,天空澄澈,两岸的秋色很浓,一片收获前的景象。
桔红色的轮船逆流而上,轮桨缓缓地拍打着蓝色的水面,隆隆作响。
轮船后面拖着一只驳船。驳船是灰色,像只土鳖。
景走船移,两岸的景致每时每刻都发生着变化,城市、乡村、山川、大地,还有水面上漂着的那些金色的树叶。
“啊,多美啊!”
姥姥容光焕发,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兴奋地瞪大了眼睛。
她偶尔站住,立在那儿,看着河岸发呆,她两手交叉放在胸前,面带微笑,眼含泪水。
我扯了扯她的黑裙子。
“噢,我好像睡着了!”
她一震。
“你为什么哭啊?”
“亲爱的宝贝,我哭是因为我太快乐了!”
“我老了,你知道,我已经活了60年了!”
她闻了闻鼻烟,开始给我讲一些稀古怪的故事,有善良的强盗,有妖魔鬼怪,也有圣人贤士。
她的声音很低,脸紧紧挨着我的脸,神秘地盯着我的眼睛,似乎从那里往我的眼睛里灌进了令人兴奋的力量。
她讲得流畅自然,非常好听,每次她讲完了,我总会说:
“再讲一个!”
“好,好,再讲一个!”
“有一个灶神爷,坐在炉灶里,面条儿扎进了他的脚心,他哎哟哎哟地直叫:“‘哎哟,疼啊,我受不了了,小老鼠!’”
讲着,姥姥抬起一只脚,晃来晃去,假装非常痛苦,好像她就是那个面条儿扎进了脚心的灶神。
和我一起听故事的还有船上的水手们,都是些留着胡子的高大的男人。
他们夸赞姥姥讲得好,要求:“再讲一个,老太太!”
还说:
“走,跟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餐桌上,他们请姥姥喝伏特加,让我吃西瓜,还有香瓜。
不过,这一切都是偷偷进行的,因为船上有一个人,禁止所有的人吃水果,他看见了会毫不犹豫地夺过水果来给你扔到河里去的。
这个人穿的衣服有点像警察的制服,上面钉着铜扣子,整天像喝得醉乎乎的,人们都躲着他。
母亲极少上甲板上来,她躲着我们。
母亲身材高大而且挺拔,面孔铁青,辫子粗大,盘在头顶上,像王冠似的。
她永远沉默着,好像有一层看不透的雾笼罩着她,她那一双和姥姥一样的灰色的大眼睛,好像永远在从遥远的地方冷漠地观察着人世。
她曾经严厉地说:
“妈妈,人家可都在笑话你呢!”
“我不在乎,尽管去笑话吧,让他们笑个痛快!”
我的头脑中还清晰地记得,姥姥一看见尼日尼,就高兴21得像个孩子似的。
她兴奋地拉着我走到船舷旁边,大声地说:
“你看看,啊,太美了!”
“那就是尼日尼,天啊,多像神仙住的地方!”
“你看,那是教堂,好像是在空中飞翔!”
她兴奋地几乎流出泪来,央求着我母亲:
“瓦留莎,你快看看啊?”
“你可能把这地方都忘了吧,快看看呀,你会高兴的!”
母亲非常勉强地笑了一下。
轮船泊在了河当中。
河上挤满了船只,成百根桅杆耸向天空。
一只装满了人的船靠上了轮船,人们从船上搭好梯子,爬到了轮船的甲板上。
有一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走在最前面,他穿着一身黑,胡子是金黄色的,鼻子是弯的,眼睛是绿的。
“爸爸!”
母亲深沉而响亮地大喊一声,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抱住母亲,抚摸着她的脸,声音很尖地喊着:
“噢,傻孩子,怎么啦?”
“唉,你们这些人啊!”
在这同时,姥姥则像个转起来的陀螺,一眨眼就和所有的人拥抱、亲吻过了。
她把我推到大家面前:
“噢,快快,这是米哈洛舅舅,这是雅可夫舅舅,这是娜塔莉娅舅妈,这两个表哥都叫萨沙,表姐叫卡杰琳娜!”
“咱们都是一家人,怎么样,多不多?”
姥爷问姥姥:
“身体怎么样,老妈妈?”
“他们吻了三下。
姥爷把我从人堆中拉了出来:
“你是谁啊?”
“噢,天啊,他说的什么呀!”姥爷问我母亲,没等我回答,就一把推开了我:
“啊,看看,颧骨跟他父亲一模一样!好了,下船吧!”
下了船,沿着斜坡往上走,斜坡上铺着大个儿的鹅卵石,路的两侧长满了枯黄的野草。
姥爷和我母亲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个儿头很小,刚到母亲的肩膀,他走路走得很快,而母亲则像在空中漂浮着似的,俯视着她的父亲。
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两个舅舅:米哈伊尔①舅舅的黑头发梳理得非常整齐,他像姥爷一样干瘦干瘦的;雅可夫舅舅的头发是浅色的,打着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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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米哈洛的昵称还有几个胖胖的女人,穿得很鲜艳;6个孩子在最后面,都默不作声。
和我走在一起的是姥姥和小个子舅妈娜塔莉娅。
这位舅妈脸色苍白,蓝眼睛、大肚子,走起路来很吃力,常常停下来,喘着气:
“哎哟,我可走不动了!”
“唉,他们干什么让你也来啊?真蠢!”姥姥骂道。
走在这群人中间,我感到很孤独,我觉得自己是个陌生人,连姥姥好像也变了,跟我疏远了似的。
我最不喜欢姥爷,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敌意。我有点怕他,还有点好奇。
上了坡,便有了大街。
一座低低的平房大院矗立在前面。粉红色的油漆已经非常肮脏了,房檐很低,窗户是凸出来的。
单看外观,你会觉得里面地方很大,可里面分成了许多间小房间,非常拥挤。
到处都是人,大家好像都在发脾气,怒气冲冲地走来走去,孩子们则像一群偷吃的麻雀,窜来跳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别难闻的味儿。
院子里挂满了湿漉漉的布,地上到处都放着水桶,里面的水五颜六色,也泡着布。
墙角的一个矮得贴了地的房子里,炉火烧得正旺,什么东西煮开了锅,咕嘟嘟地响,一个看不见人影的人嘴里喊着些奇怪的词儿:
“紫檀——品红——硫酸盐。”